专访导演高群书 | 《三叉戟》拍的是小人物如何逆转大局

2024-05-2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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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群书,最近半年时间,三部作品《刀尖》《猎冰》《三叉戟》接连面世,而他已经在大众面前沉寂了近八年。

其实这八年,他一刻也没有停止创作。《刀尖》早在2017年立项,《三叉戟》也在2020年就已经杀青,两部作品都等了五年才上映。


一个项目从拍摄到上映的时间,被放慢了许多。


对于早就凭借《中国大案录》《命案十三宗》《征服》等电视剧,以及《东京审判》《风声》《神探亨特张》等电影,以擅长谍战警匪类作品扬名的高群书而言,他用“无奈”二字,概括了这些年的等待。这种等待,放在年轻导演身上,或许会是致命的。


“拍完之后能上映是最重要的。经过疫情之后,心态没那么着急了。真的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,会更珍惜现在这种状况,觉得能这么安稳地活着,有活干,有片子上,就已经是巨大的幸福。还能继续拍片子,我觉得作为手艺人真的很满足。”


《三叉戟》里,三个警察老炮即便快要退场,还在继续拼命。这种状态,对应的正是高群书的创作状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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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拍的是几个小人物

如何逆转大局





“我从90年代开始采访警察,接触多了,知道他们很难。”


高群书一直想拍一群警察的故事。在拍摄《三叉戟》之前,他曾拍过一个写警察群像的剧,但由于种种原因,这个剧迟迟没能播出。在此之际,他恰好碰上这本小说,便有了完成这个心愿的机会。


“很多作家写警察比较单一,更多是就案子去推进,缺少广阔的社会感。《三叉戟》不仅有大案,有警察,最主要的是有江湖感,有人生,能写成这样的真的不多。”高群书认为吕铮是公安作家里写公安、写警察最真实的,尤其是写好警察写得最好的。


“吕铮本身就是警察,到现在有24年的警龄。他写警察不是为了歌功颂德,而是出于真感情。他写的是跟他一块生活工作的兄弟、长辈,他知道他们的个性。他是在写人生,警察也是他们人生的一部分。他不是带着一种旁观的态度,他深知警察是什么,知道他们痛苦是什么,恰好我也是知道的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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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名电视剧《三叉戟》早在2020年已经播出,对于原长篇小说而言,似乎改编成电视剧的空间更大,在改编电影剧本的过程中,如何取舍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。


“电视剧是做加法,二十多万字的小说改成四十集的电视剧,需要不断增加内容。但电影必须做减法。”


高群书对这个故事如何表现,有着很清晰的态度。“我要选取的,一个是人物与人物关系,这里面有三个有意思的人物,还有与众多对手之间的博弈;再就是两个有意思的行动线,一是破案的行动,二是黑道的行动。”


“讲述破案过程和政治保护伞是另一条路,我更想拍的是几个小人物如何把大局逆转,《三叉戟》小说具备这些可能性,也是我喜欢的东西。”


他更想表现的是这些小人物,以及背后复杂的社会关系,而不是简简单单的破案过程。


“实际上,这个案子把所有人的命运勾连在一起,从幕后老大黄有发,到保护他的白手套以及黑道上的老鬼、小青,再涉及到黄毛、小雪这些小人物。破案的背后,想说的是这些人的命运走向什么结局的问题。”




这个片子讲的也是我的心态




“《三叉戟》这个名字,说的是和而不同。三叉戟组成一个兵器,勇猛有力,但是它又是三根叉子,每根叉子有它的独立性。”


高群书对三个老警察的个性,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明确。


“这老三位就是三个警种。‘大背头’是经侦,‘大棍子’是刑侦,‘大喷子’是预审。这三个警种就相当于三个不同的职业,而职业会影响一个人的气质、个性。他们的外号就是他们的个性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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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经侦得有头有面儿,得注重形象,展现出的气质是文质彬彬的。‘大背头’就是装模作样,同时有谋划。刑侦一般行动比较直接,说干就干。‘大棍子’就是硬刚,宁可折了也不能锈了。预审审讯靠嘴,‘大喷子’就能喷,喷什么、怎么喷是需要很高的技巧的。这就非常鲜明了。”


三位老戏骨出演三位“警察老炮”,也有一个寻找最佳状态的过程。“海边喝酒聊天那场戏就拍了三天,难的不是拍摄,而是怎么把三个人的内在心态表现出来。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,包括语气怎么处理,找了三天才找到。本人和角色得融在一块儿,既是他又不是他。表演不能真是去演,演是最简单的事,而要动真情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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片中有很多高燃的打戏,注重的是比较写实的打法。由于国内的武打设计师是从香港来的,讲究招式,但打的时候具体怎么打,还得结合两个老警察的身份。


“这个度真的很难把控。这三个老警察的动作要讲究物理性,更重要的是不要有招式,不能是训练过的。我们用了一些烂仔跤,烂仔摔跤就是瞎摔。摔跤是个体育比赛项目,有招数,但我们这就是实打、乱打,拼了命打,都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。除了对方有几个泰国保镖,剩下的都是烂仔。”


高群书喜欢用有个性的音乐,其中崔健更是他的挚爱。“崔健《新长征路上的摇滚》非常合适,就是老头走新路的感觉。对于他们来说,虽然是60后,但是不退场,还要继续新长征。我也60后,崔健也是60后,基本上这个片子讲的也是我的心态。”




导演的创作就是研究人





在高群书的创作序列中,几乎都是警匪、谍战题材,这个创作路径被他认为是从偶然到必然的过程。


“这个偶然就是我在90年代的时候,来北京拍了《中国大案录》。那时候采访了好多警察,好多大案。”


“我特别关注这些案件里的人生。在此之前,我可能跟大家一样,认为杀人犯、黑社会无恶不作,没有底线。采访这些人的时候,我发现他们除了干了违法的事,其他跟我们都一样,他们也有人性的温暖,甚至可能比更多的人孝敬亲人。某些时候,很多罪犯的野蛮性会大于理性。因为这些采访,我才发现了这些特殊的心理过程。”


通过采访,高群书了解到破案并非那么惊心动魄,而是一个非常冗长、琐碎的过程。摸排、调查,并没有那么多的戏剧性。但在犯罪这样的极端情况下,人性被放大了。所以在创作中,他更关注案子里每个人的命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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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人生就是个选择的过程。(《三叉戟》)这个案子的人物也是这样,比如黄有发最后死亡的原因,既有策略上的,也有战术上的,还有他宿命里的东西。宿命来自于一个人最初的选择,当他迈出关键一步的时候,就决定了结果是什么,几乎无一例外。


比如黄毛的女朋友小雪,是被鬼哥利用搞仙人跳的一个小姑娘,我们有个镜头是,她做完仙人跳之后,她在车上把车窗摇下来,看着海鸥在飞,这就是她的心境。她渴望自由,但是一旦进去了就很难回头。”


他好奇人的复杂性,同时他也渴望塑造理想人物,三个老警察就是他的理想人物。


“写正面人物的复杂性一定是有限的。他们是我们的理想,是我对警察的理想主义塑造。我不想让大家看到一个坏的警察,我希望警察都是好的,都尊重他的职业。不是说去剖析他人性的复杂,而是我们希望警察就是这样的,有公心也有私心。这个私心也得建立在正当的规则和理由下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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谍战也是关于极端情况下怎么生存的故事。“在谍战中,你的职业身份决定了你的生存比别人更艰难,这也是非常考验人性的。看好多老地下党的回忆录,他都会说一件事儿,就是他宁愿去战场上跟人拼个你死我活,也不愿意天天这么提心吊胆。”


在创作中,高群书一贯想要表达的东西,其实就是人生。


“我特别喜欢研究人,对别人的人生感兴趣。我小时候想成立一门学问,叫人学。研究人有科学的、医学的,也有哲学的,需要从物质和精神、从肉体和灵魂两方面去研究。导演的创作就是研究人。”




再不干就没机会了




从80年代创作至今,从电视专题片、电视剧再到电影,高群书经历了中国影视创作、体制、市场环境以及媒体文化的飞速变化。


在高群书看来,现在大家到电影院可能更多是为了娱乐与宣泄,喜欢的是简单的东西,迷恋简单的快乐。习惯躺平,不愿意费劲了。电影也在提供更简单的享受,更简单的快乐。


“我们那时候接触的电影训练,仰慕的都是第五代导演那些有思想性、有风格的作品,包括第四代导演,谢晋导演他们讲的就是人生、社会。我们会被人物的命运感动,现在可能很少有人会因命运而感动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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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提到在直播活动中,制作人谭飞说现在观众到电影院不是去看优秀电影,而是去找共情点。“你有没有共情点,你就有这个点就行了。”


“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出现了好多小品式的电影。它们不讲三段式,就两段式。前半段是受压抑,后半段突飞猛进实现人生理想。大家以前说小品式是讽刺,现在说小品式是一种夸奖。因为它有很大的票房潜力,会带来很大的利润。电影肯定是商品,但是它是文化商品,文化商品有它的个性、艺术性和文化性。”


高群书对电影所应具备的文化属性缺失表示担忧,但也欣慰看到电影行业给予青年电影人的机遇。他感慨现在当导演更加容易,以前有好多编剧、导演,没人投资。现在年轻导演,有很多电影创投项目可以参加。履历变成了次要的东西,才华能得到迅速的反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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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们那时候机会都特别少,可能得从拍不喜欢的片子开始,慢慢磨练自己,最后才能拍到自己想拍的,但是过程非常漫长,一鸣惊人的事比较少。


现在每年都出现好多青年导演,都很有才华。他们能够迅速得到承认,得到市场、口碑、媒体的检验。现在更容易成功,比那个时候机会多太多了。那时候就只有几个老导演才有机会,我们年轻导演就没机会。”


他提起,那时候电影制片厂的制度就像学徒制,从电影学院毕业之后得先干场记,干两三年后,才能干副导演,再干两三年,才能干执行导演,再有机会成为导演。“现在只要你剧本写得好,参加创投拿了奖,机会就会很多。今年开拍率也挺高,好多创投项目都开机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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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群书也在努力跟着最新的创作语态,虽然一直在拍谍战警匪题材,但他也想改变创作方向。


“(接下来)还有各种各样的创作,下边准备了好几个剧本都是战争的,也有女性题材的。开剧本会也会接受各种建议,比如对方会说这是女频还是男频。天天接触这些新词汇,他们一说我就赶紧百度。”


“现在有一句话叫00后拼命想退休,那60后退休了想拼命,想着我要离场了,再不干就没机会了,我得抓住机会再大干一场,就是这个心态。只要我能干得动,我都可以干。”


虽然经历过等待,但这位“导演老炮”也不会停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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